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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新文本號外」每半年發佈一次,每期均以專題形式,組織約二至三篇深度論文,整理新文本工作室成員的成果,以更宏觀和全面的角度,綜合分析當代歐陸新文本的種種特徵。
第三期:新文本兩年小結(2014)
(轉載)未完全消化的創作筆記 ——兩次改編《西夏旅館》為劇場演出及「歐陸新文本」
     
    甄拔濤
   
 

(本文原刊於《字花》第39期,2012年9月。)

我第一次改編駱以軍的長篇鉅著《西夏旅館》,是2011年4月的事。那次我只抽取部分篇章,把它改編成一個約五十分鐘的演出。今年6月在前進進劇場工作坊主辦的「新文本戲劇節」中,我再次改編《西夏旅館》,今次是一個一小時二十分鐘的版本。兩次都在牛棚劇場演出,兩次都由我任編劇導演。在這一年多的時間中,我在創作方面的焦點,幾乎都放在《西夏旅館》與「歐陸新文本」之上。演出後約一個月的現在,我覺得有必要整理一下這次的創作過程,雖然我不知道一個月是否適當距離。

我一直以為,改編創作只有兩種路向:一是忠於原著,以呈現原著的神髓為目的;二是以原著為起點,而作品和原著的距離,應由創作團隊決定。至於判別作品好壞的標準,應回到該作品的媒介去審視,例如電影作品則應用電影美學標準,這種觀點,是我作為觀眾時候建立的。我認為,這是對作品的基本尊重。所以,當王家衛的《東邪西毒》上映時,有論者斥其為劣作的原因是它嚴重偏離原著,我是很不以為然的。

在創作時,我很自然地沿用這種觀點。2011年的《西夏旅館》較接近原著。改編的文本中,有八成的文字是來自駱以軍的小說。其餘加工或改編的篇幅中,主要是將《西夏旅館》的台灣處境與香港狀態並置。我透過劇場特有的藝術形式來呈現駱以軍意象紛陳的語言,包括演員的演繹、形體、錄像、音樂等。其中我還將西夏開國元首李元昊的殘暴歷史以中學課堂形式來表現,變成一幕歷史的喜鬧劇。

一個月前的版本,我則嘗試走得更遠。我大概只保留駱以軍三成左右的文字(當然我仍然只能抽取部分篇章)。如此大篇幅的改動,是因為我這年來在劇場藝術形式與內容(議題)的思考。在形式上的考慮,這關係到我對「歐陸新文本」的理解(註一)。在新文本中,我最感興趣的,是劇作家如何處理「出入」的問題。「入」的意思,是讓觀眾進入劇場幻象,相信眼前的情節、人物是真的,換言之是令觀眾產生代入感。「入」的叙事模式,注重角色營造、戲劇衝突。在這裡暫且稱之為戲劇體。「出」的意思,是打破劇場幻象,告訴觀眾:「你正在看戲」。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迫使觀眾思考。「出」的叙事模式,往往利用一眾演員說故事,猶如古典戲劇中的歌詠隊般,演員是沒有特定的角色的。在這裡暫且稱之為「叙事體」(註二)。我鍾愛的英國新文本劇作家馬丁.昆普(Martin Crimp)在其代表作《幹掉她》(Attempts on her Life)中,便以叙事體模式寫就十七場戲。而德國的新文本劇作家福克.李希特(Falk Richter)在《電子城市》(Electronic City)中,便將叙事體與戲劇體交替使用至天衣無縫。

在改編過程中,我首先考慮到的是文本的叙事模式與策略。我雖然對叙事體趨之若鶩,但又不滿足於只停留在「出」的狀態,我還是需要角色、情節、衝突。當然,我更不滿足於只寫個寫實主義的劇本,所以我在六月的演出版本中,採取了叙事體、戲劇體交替互用的叙事方式,三成的原著文字,絕大部分都只是在叙事體場次中出現,在這些場次中,也有一些我模仿駱以軍風格寫成的文字。在叙事體場次中,觀眾可以看到西夏旅館的形狀、外貌及西夏遭屠城的人間煉獄等。在戲劇體場次中,觀眾可以看到圖尼克與其他人的接觸及他們的故事,如此構成了《西夏旅館》的結構。叙事體與戲劇的交替使用,也有另一原因,就是模仿小說的叙事模式——閱讀小說時,讀者有時會看到主角身處的大環境,有時則讀到主角之間的對話。這也是我在創作上另一個探索——文學與劇場相近與相遠之處。

對於劇場,只有文本當然不足夠,導演如何處理整套戲也同樣重要。不少人曾問我為何改編《西夏旅館》?其中一個原因是︰因為它也是魔幻寫實主義啊!我也是寫魔幻寫實主義的啊!但魔幻寫實主義在不同地方也有它自己的味道與色彩。在南美與熱帶地區(如泰國),它是七彩斑爛的。在北歐,它是單一色調的灰白黑(如瑞典導演Roy Anderson的作品)。香港是亞熱帶地區,我覺得它應在兩者之間。因此,《西夏旅館》的色彩有時略呈灰暗,有時略為斑爛。而駱以軍最為一般讀者所傾倒的是他濃烈且糅合暴力情慾的文字,但如果細讀原著,這並不是他作品中的全貌。其實他文字中瑰麗奪目的一面,往往為讀者所忽略。因此,在文本及導演取向上,我也不取嘔吐式暴烈路線。而我一直以為,導演處理新文本的其中一個對應方法,就是為作品創造獨特的劇場經驗——演員的身體狀態、畫面、聽到的聲音、旋律等。所以,我邀請了鄧暢為任形體指導,和演員及設計師們花了不少心思將劇中的意象及魔幻氣氛呈現出來。

歐陸新文本的其中一個特色,就是緊扣社會,對回應議題時立場清晰,絕不含混。在創作過程中,香港社會的變化深深影響著我的作品。第一次改編時,我在駱以軍小說裡感到共鳴,因為被滅族的「失城」(註三)強烈情緒。我好想透過劇場,將這種感覺表達出來。一年下來,香港的「失城」情緒好像已變成共識,一句「The city is dying」引起的哄動足為旁証;另一邊箱,香港湧起一股強烈的排外情緒,「蝗蟲論」及其廣告罵戰就是一例。對此,我是感到強烈不安的。什麼時候開始,香港的族群仇恨情緒已悄然萌芽?這真的不太符合我認識的香港人啊!(當然我原來很傻很天真。)所以,在今次的創作,我十分渴望回應現在的香港狀態,所以才有了「黑將軍」這個原著所沒有的人物,也有了圖尼克與亡妻經歷一場又一場本土運動的記憶,也驅使我離駱以軍愈來愈遠。

在其中一晚演後座談中,鄧小樺便提出今次的演出挖得不夠深,應該不只停留在這幾年的本土運動,而是放回更遠的本土歷史中去思考。我是十分同意的。在排練的中期,我已知道這次演處的容量還不夠用,我要說的還不只這些。而這個題目,我還是思之不完。如你所看到的,雖已演出完畢,我還未完全消化這次創作留下的材料,而這一切,看來更像是另一次航向西夏/旅館/香港旅程的開始。


註一:關於歐陸新文本的釋義,可參閱《字花》2012年5月號,馮程程著的〈五問新文本〉。

註二:所謂「出」的叙事模式,當然不限於文本策略。例如,布萊希特的間離效果(alienation effect),就有不同的劇場策略告訴觀眾:「你正在看戲」。

註三:潘國靈擔任其中一晚演後座談嘉賓,他曾提出近幾年香港湧現一些「失城」文學作品。我理解為關於香港陷入身分以致生存危機的作品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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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前言
新文本關鍵詞
(轉載)五問新文本
(轉載)在他者的文本中瞥見自身
(轉載)未完全消化的創作筆記 ——兩次改編《西夏旅館》為劇場演出及「歐陸新文本」
(轉載)鋼線上的誘惑 ——新文本的創作實踐
(轉載)不是什麼新文本
(轉載)劇場在香港:可以有多政治? ──從近年作品看香港政治文化與創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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