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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新文本號外」每半年發佈一次,每期均以專題形式,組織約二至三篇深度論文,整理新文本工作室成員的成果,以更宏觀和全面的角度,綜合分析當代歐陸新文本的種種特徵。
第三期:新文本兩年小結(2014)
(轉載)鋼線上的誘惑 ——新文本的創作實踐
     
    俞若玫
   
 

(本文原刊於《字花》第40期,2012年11月。)

對不起,問號總比答案多,多很多;而且,地震處處,燥動容易,平定難,每天檢起自己,完完整整地過一天也是場不小的災難。已經寫作十多年了,很少對著白紙發呆,不是害怕虛空,是過於滿滯,不知何處起動。到底文字創作,可以如何回應社會事態?在過去參與的社會運動裡,從反高鐡、保菜園、藝術公民、反網絡廿三裡都看見藝術創作在社會運動裡(微微的)鬆動了既定的思考及抗爭範式。但,文字創作除了成為即用即棄文宣外,可以有更豐富及創造性的面貌嗎? 如何面對被動的消費性閱讀?

當然,藝術的社會性不是新鮮的問題,有很多美學理論可供參考,早在二次世界後,法蘭克福學派就提出了否定的美學,並從(重新)認識開始,如阿多諾(參考布洛赫著,《美學與政治》,1977) 曾說:「藝術是對現實世界否定的認識」,而班雅明在《作者作為生產者》(1937)也曾以「文學傾向」來界定作品的政治性,即是以「文學技術」及形式本身的取向來看作品的政治取態。創作人也是生產者,這個角色如何對應連災難也可以變成消費的世代? 當威權以正義之名瘋取人心的當下,文字創作者還可以如何寫。是的,逼切的,在真假意義混淆的今天,如何寫及如何看待寫作都需要有更仔細的思考。

新文本不是一種文類

大概是2010年夏天 ,正當深陷力有不逮,自問文字資源是否早已貧瘠難新,苦燥非常時,在前進進的小劇院裡,第一次從講者台灣詩人鴻鴻的口中聽到「文本的回歸」及「當代新文本的誕生」,心跳開始加速,帶著驚喜,點點認識了歐美的「直面劇場」(In-Yer-Face Theatre)、新文本寫作及演出(New writing and New Performance),以及主流劇場的變體,以批判、破解及辯證為旨的後劇場(Postdramatic Theatre)。興奮看到歐美劇作家如何在各式社會問題的煎熬下,提煉歧義多樣的文本,或以震攝、或以詩意、或以思辨、或以拆解等等,打動及冒犯觀眾。面對新大陸時,創作誘惑就來了。後來加入了「新文本工作室」,跟馮程程、潘詩韻、鄧正健、甄拔濤一起閱讀及討論歐美劇作,並各以創作為真正的實踐。

對我而言,新文本不是一種文類,而是一種創作精神的感召,警醒我們要自覺文本生產者這個角色及位置,不要停留在社會現實的表象再現,而是以劇場的藝術手法來作社會批判,至少提問解放的可能。它也叫我們不甘逃逸在甜美的、黑白簡化、人物單一的夢幻時空裡,言語和情境不是如傳統戲劇中的客體,而是被呈現的對象,透視意義的可能和不可能; 更不要簡便地消費大師的形式成為自己消極性的實踐。我們都努力尋找自己的劇場創作起點、文字可能及實驗面向。大抵,本土化、社會脈絡化,以實驗文字在劇場的多樣性及開放性,就是我們幾個人最低度的共同的創作企圖。

從新小說到新文本

幾個人當中,我的劇場創作經驗最淺薄,雖然也有寫劇評,但評論跟文本創作是兩碼子事。從文學到劇場,自然泛起很多問題,在寫作本身,兩者異同在哪,有沒有互相滋長的地方?當然,在劇場裡,有文字為本的(word-based),也有演出為本的(performance-based)文本,甚至完全沒有文字,如貝克特1956年寫的Without Words I and II,以及1969年為電視台寫的Quad ,都只有身體動作,卻足以成就很深刻的前衛作品。所以,用文字書寫來決定「新文本」當中的「寫作」意義不大。但回到文學思潮,羅蘭巴特在1970年代提出的「書寫者文本」(writerly text) 及「讀者文本」(readerly text) 卻是很好的參考起點。 讀者文本是一種提供既成意義的文本,帶有規範,讀者只能被動地消費或拒絕,而沒有生產性的;而書寫者文本是一種開放及不穩定的文本,讀者有空間以外在的主體身份,閱讀自己的意義,是生產性的。巴特這種 含糊了作者及讀者界線的「理想文本」(ideal text),把作者的單一權威狠狠拉下,讓文本成為符號花田,隨讀者自行採摘,是針對當時法國中產意識形態的獨大,也針對文學的商品化,但對今天的劇場寫作很有啟發,特別是,劇場演出要面對文化產業化、社會景觀化、劇場市場化的現實。

從羅蘭巴特對寫作的解構,橫向想到1960年代在法國興起的「新戲劇」(或後來說的「前衛戲劇」),而當中不少劇作家都受法國新小說影響,特別是 羅伯—格里耶(Alain Robbe-Grillet)。他的論文結集《為了一種新小說》(中譯本,余中先譯,2011,長沙:湖南文藝出版社),很有系統地說明了他主張的新小說中「新」的意思,包括反人類中心、反線性敘事、反介入(主要回應沙特)、客觀小說、物化小說等等,很有趣,同樣地,他都是以作家的寫作選擇,來表達他的批判意識。此外,他大力痛斥把意義簡化:

「人們以為給世界派定一個意義就算了事了。——只是虛幻的簡單化——既然它的現實首先寄寓在它的存在中,...建築一種能說明這一點的文學。」(頁26)

他也強調直觀及物件的重要,這個對強調臨即感的劇場,很有意思: 「能觸動我們的,能留在我們記憶中的,能成為基本因素而不至減弱為模糊的定義的,正是動作本身,是物體,是移動和輪廓,形象突然間一下子(無意中)為它們恢愎了它們的現實。」(頁 24)

從New Writing到新文本

大膽地說,今天全球化,文化上,除了帶來同質及異質化的拉鋸,也因地區跟地區的互繫相連,社會問題的質性也越來越接近,如貧富懸殊、財閥政治、國家主義擴張、公共空間私有化、新移民、基因改造、戰火殘酷等等,都成為歐美劇作家筆下的選材及批判的對象,而我們也不難找到共鳴的。但這只是閱讀的起點,劇作家的具體實踐很多樣,如英國的卡瑞‧邱琪兒 (Carl Churchill)跟德國馮‧梅焰堡(Marius von Mayenburg)的創作面貌已很不同,很難勾勒出一個清晰的創作輪廓,只有對個別作家深入研究,才能梳理他們深厚的文化根源及進路。即使new writing或多或少都跟殘酷劇場、荒誕劇場、貧窮劇場、形體劇場有程度不一的關連,要本土化他們的創作理念化為自己的實踐,絕對沒有簡便之門。

但誘惑就在此,文學及劇場均是兩座巍峨大山,劇場的空間、聲音、顏色、身體、動作光影等等的在場質感,不易複制,當下是一切。如Peter Brook 在《開放的門》〈金色的魚)中說到:「劇場的本質就在於一個叫做當下的迷題。……當時間的原子劈開,全宇宙就包含在無限的微小當中。」「人永遠無法定義、也無法捕捉真實,但劇場是個能讓所有參與者在片刻間品嘗真實面的機器;是一座供人在意義的尺度上攀上爬下的機器。」這種由臨即感而來的震撼,在場的「身體性」似乎都是文字創作所無的。

不過,如何在劇場打開意義的旋渦,編織豐富、強烈的空間質感,讓參與者如經歷核爆一樣,在混亂中釋放潛藏的能量、感覺、回憶去重組、創建自己?同時間,如何避免視覺景觀或音效奇觀的陷阱?編劇可以打破傳統的線性叙事,可以放肆地以語言本身為主體,可以沒有故事,但表演性在哪﹖會是好的作品嗎﹖什麼是好的新文本作品?如何令觀眾跟跳躍的文本同步呼吸?新文本有足夠的力度對社會進行尖銳的批判嗎﹖它會比一篇扎實的社論或訪問稿更有效嗎?

在文字及劇場間穿梭,不失是一場走鋼線的冒進,隨時就兩岸無歸路,跌個遍體鱗傷。文字的劇場性就是拿在手用來平衡的木條,但拿得穩嗎?對不起,問題總比答案多,唯有一步一驚心,從實踐中摸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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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前言
新文本關鍵詞
(轉載)五問新文本
(轉載)在他者的文本中瞥見自身
(轉載)未完全消化的創作筆記 ——兩次改編《西夏旅館》為劇場演出及「歐陸新文本」
(轉載)鋼線上的誘惑 ——新文本的創作實踐
(轉載)不是什麼新文本
(轉載)劇場在香港:可以有多政治? ──從近年作品看香港政治文化與創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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