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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劇作家檔案」每季發佈一次,每期將會引介一位當代英國、德國或法國的劇作家,組織多篇專論文章以剖析劇作家的劇場美學、語言風格、在本地和外國的演出狀況等。同時亦會網羅大量劇作家的劇作出版及研究書目、評論列表、香港及華文界演出資料整理等,供有興趣的人士參考。
馬丁‧昆普(Martin Crimp)-專題文章
     
    語言本身就是行動 ——專訪馬丁.昆普( Martin Crimp)

前進進曾在年前的「讀劇沙龍」引介英國劇作家馬丁.昆普的作品《幹掉她》,語言精密,意象豐富,誘發導演陳炳釗創作《十七個可能與不可能發生在2012的戲劇場景》。去年底,新文本工作室成員潘詩韻遠赴英國倫敦,專訪劇作家馬丁.昆普,探究新文本在英倫的發展,及劇作家對戲劇文本創作的思考,甚具啟悟。

問:潘詩韻
答:馬丁.昆普

問:你怎樣形容新文本?

答:曾幾何時,舊文本就是當時的新文本,像莎士比亞的作品,就是那時代的文本,卻沒有被掛上任何標籤(label)。我設想在當代文化裡,經過許多美妙的文本復興(revival of classics),新文本多被簡單定義為一種非以復興經典為本的寫作方法,是在世作家(living writer)的作品。這麼說來,新文本是一個奇怪的標籤,我不會將這個標籤套在自己身上,因為我是一個作家(writer),不是一個新文本作家(new writer)。

如果要詳細描述新文本在我們文化裡的定義,我會說一個在世作家為大型商業劇院寫的劇本並不算是新文本,或並不會被標籤為新文本,因為新文本對我們來說是較為進步(progressive)或領在前沿(ahead of the curve)。我不會說新文本前衛(avant-garde),因為前衞這個字已不再存在。在我們的社會,領在前沿的寫作終將逐漸淡出,因為我們國家的政治愈來愈右傾,我想我們正身處一個沒有任何發明和實驗欲望(appetite)的時代。

不過,大眾對新的題旨(subject)仍感興趣,新文本指涉的也可以是新題旨,一些在公共領域缺席的題旨,例如八、九十年代的同性戀婚姻議題,於是就有了像東尼.庫許納(Tony Kusher)的《美國天使》(Angels in America),將同志角色搬上舞台,這是新文本的一種,讓隱藏在一般社會語境下的實況浮面。另外,像皇家宮庭劇院(Royal Court Theatre)積極鼓勵作家撰寫在文化中被忽略的少數聲音也是其中一種。我想新文本在我們的文化裡是一種混雜被忽略的聲音的作品,它也許亦在挑戰傳統形式,但卻並非必然,它只是一個參數(parameter)。另外,新文本也許亦跟年齡有關,我們國家推崇年輕作家的新文本,這批作家一般都在二十至三十歲。

問:我設想你的作品仍被視為新文本?

答:我想是的,其實我並不清楚。我不認為標籤對我的寫作有任何幫助,因為我沒有幫自己掛上這個標籤。所以,我不會坐下然後寫一個新文本(new play),我只會坐下然後寫一個劇本(play)。

問:你對「直面劇場」(in-yer-face theatre)這個標籤又有何看法?

答:我對這個標籤沒有太大反應。如果我站在欄柵後觀看,在「新」這個範疇裡,這樣的標籤並沒太大的壞處,因為它將注意力集中在劇作家或寫作上,這並非壞事,因為在我們國家,劇作家始終很難才能獲得委約創作的機會。

在這個標籤下的作品都有一些相類似的地方,它們都在較細小的空間上演,演出都含有性愛(sexual)及暴力(violence)的場景。由於空間細小,也由於大家的製作價值相若,它們都以現實主義(realism)為目標,以讓觀眾相信在他們面前發生的事情為目標,於是,它們都會得到相若的結果,例如觀眾會感到吃驚(shocked)。可是,若你仔細閱讀這些劇本,你不一定會將它們放在同一個類型,例如莎拉.肯恩(Sarah Kane)的《驚爆》(Blasted)是逐漸推向一種詩意的演變(poetic transfiguration),而馬克‧瑞文希爾(Mark Ravenhill)的《購物與做愛》(Shopping and Fucking)則被認為是一個物質社會裡唯物主義(materialistic)的劇本,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劇本。然而,它們被呈現在舞台的方法卻很接近,觀看這兩個戲的經驗無可否認是「直面」的,但我不認為自己屬於這個類型。

問:怎說?

答:1991年當我完成充滿舞台暴力的作品《處置》(The Treatment)之後,我對暴力已不感興趣,但對語言的力量更感興趣,也成為了《幹掉她》的敘事形式,至於如何呈現以語言推進的行動以及舞台上演員的演出,則視乎導演處理。何況將暴力搬上舞台的其實並非「直面」劇場,試想想《哈姆雷特》的最後一場,在莎士比亞之後我們還可做甚麼?

問:你較關注語言本身還是行動?

答: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。我想每一個作家都要為自己決定如何平衡這兩者,有時候我會跟學生做一些練習,讓他們注意我們可操控的不同動力(force)如何影響我們的寫作。很明顯,大部分作家都熱愛文字,因此選擇寫作為他們的發表媒介,但有時候作家也會過度熱愛語言,於是會因為喜歡某個文字的發音而單為語言創作,例如歐仁.尤內斯庫(Eugene Ionesco)的某些作品便充滿了語言遊戲。如果你有一個行動,純然描述的行動,則需要在行動及語言之間取得平衡,因為對我來說,舞台上的語言本身就是一種行動,這也是劇場的偉大之處,這是一個觀察及實驗語言的地方,當你讀一本小說,你不會像看劇場演出一樣,那麼在意當中的說話聽起來是否正確或準確。因為說話在劇場裡置於被審視的位置,所以舞台上的語言必須絕對準確。單為語言或行動本身創作的劇本可以是好劇本,有一些無語言劇本也可以是好劇本,但那會就成為劇本的開端,即沒有語言的行動,像彼德.漢德克(Peter Handke)的《我們互不相識的一小時》(The Hour We Knew Nothing of Each Other)。

我希望編劇注意的其餘動力還包括戲劇文本,有些編劇在寫作時會忽略他們在創作戲劇文本,例如你知道你很想寫倫敦的青少年問題,你有這個概念,但對一個編劇來說,最危險的是這個概念太流於表面(the idea is too close to the surface),以至你只會聽到作者的聲音,而非人物角色的聲音。我最愛用的例子是亨利克.易卜生(Henrik Johan Ibsen)的《大建築師》(The Master Builder):建築師正處於中年危機,當他說自己彷彿聽到年輕人在叩門,然後觀眾聽到叩門聲,一位年輕人進場。這個戲的概念是那麼形於色,並展示在觀眾面前。易卜生是故意這麼做,但有時候作家不一定知道自己正在這麼做,他們不知道自己正在闡述自己的概念,而非將概念融滙(embedding)在人物的互動之中。

總的來說,寫作動力有很多種,語言是動力,行動是動力,概念是動力,另一種動力是敘事,即如何說故事,還有人物,像契可夫的作品,他寫的人物彷彿過著普通的正常生活,但當你仔細閱讀劇本,你會發現其實每一個人物都經過刻意經營。還有另一個動力,是影像(image),我是指圖像(picture)。許多人研究莎士比亞的意象(imagery),我不介意以圖像呈現的意象,當我用「樹」這個字,你會看見一棵樹,就這麼簡單。不過,具體(concrete)語言跟抽象(abstract)語言有很大差別,若劇中人物講一大堆抽象語言,我認為是很難理解的,在英語世界,運用大量抽象語境是很奇怪的。我希望大家在創作時注意這些動力,因為最難拿捏的是文化,你自己的文化,那終究是讓你知道為何而寫的動力。

問:這些動力都是創作戲劇文本的基礎,難怪有說新文本其實是新瓶舊酒。

答:我不相信單純在形式上的實驗,像契可夫在《海鷗》(Seagull)裡著名的題旨,當康斯坦丁說:「我們需要新形式。」其他人便沒有資格自由地表達發自內心的說話。許多被認為形式創新的作家,其實不單純在玩形式的遊戲,例如薩繆爾.貝克特(Samuel Beckett),很明顯他要以那樣的形式表達那些關於回憶、感情的作品,他只能那樣寫。這亦是為甚麼當一個人嘗試模仿另一個原創的寫作方法時,很快便會變得乏味,因為這並非源自一個扣人心弦(emotionally engaged)的劇本。

問:許多新本文都有一個共通點,就是去人物化,給導演提供了廣闊的詮釋空間。這種寫作形式給你開放了怎樣的寫作空間?

答:當你寫作的時候,你嘗試在腦袋裡聆聽人物的聲音,並將之記下。那些聲音對我來說有時候是人物分明的,但像《幹掉她》裡呈現的,那些聲音彷彿更像是展開研討(conference),我聽到的是一些正在進行研討的聲音(a conference of voices),這些聲音各自有自己的目的。在傳統戲劇,人物一般會嘗試解決他們之間的衝突。沒有人物的劇本,焦點更集中於敘事,更多是關於一些進行研討的內在聲音,或編作一個故事,某程度上也許會類似貝克特那種形於色的寫作。但這絕非寫劇本的唯一方法,有時候我也會懷疑這種方法,我也難想像有人一開始便以這樣的手法寫劇本,因為以我為例,我寫過很多傳統劇本,那是讓我得以運用另一些方法寫作的經驗和基礎,我明白說話(spoken words)在劇場呈現的方法,這跟隨便選取一篇散文然後將之解構不一樣,台上肯定有人在說話,觀眾也能感受那些人物的內心世界。

問:可以談談編劇跟導演的關係嗎?

答:如果你不能擁有你寫的東西,而你寫的東西又不被稱為劇本的話,警號自然響起。在德國或法國普遍的做法,是導演會挑一本小說,然後刪改,加上聰明的舞台調度,將原創聲音(original voice)即編劇拒諸門外。

某程度上我應該可以光坐著聽演員朗讀,已可以從劇本得到許多有關這個戲的資訊,當然劇本不等於戲劇,因為戲劇得要在舞台或空間呈現,我真的這麼相信,我認為一個戲劇文本,一個劇本,最重要的是有其內在邏輯(internal logic)及活力(dynamic),可由任何導演及演員在任何地方上演,而毋須跟原來的場面調度(mise-en-scene)有任何關係。因為我驚訝發現,編作劇場的文本(pieces of devised work)會被出版,因為它的肢體動作會受原來的製作團隊所限。

編劇的任務是寫一個任何人都能在許多年後搬演的劇本,包含能量、內在邏輯及完整的故事。也許期望自己的劇本在許多年後被搬演只是一個夢想,但我覺得我們需要以此為寫作目標。不要為導演服務,雖然我們需要導演,但我們其實沒他們想像中那麼需要他們。

我相信劇作家是最重要的,我們要像水晶一樣堅實(strong like a crystal),當你從不同面向觀看它,會看到不同的顏色及圖畫。這是我們的任務,也是一個藝術家的任務。導演正面臨困境,因為他們沒有持久的東西,單純表演性的東西不會持久,我們是創造紀錄(record)的。

問:你提醒了我們從事劇本創作的重要基石。

答:好的戲劇必須具備強烈的聲音(intense voice),或一些強烈的聲音,是聲音的強度(intensity of voice),說話的高度(intensity of speaking)。

問:我們的新文本工作室基於以下三項信念而行,可以請你回應一下嗎?
1. 文本的思想性和社會性,能讓作品更強烈地回應新時代的挑戰;
2. 文字能以更多樣化的形式,打開劇場表演的更多可能;
3. 劇場能以更尖銳的方式反映現實,同時也參與書寫現實。

答:我很喜歡第三項,太棒了!因為尖銳表示這是一些不同的東西,尖銳指濃縮(compressed)及持續(sustained),這個我很喜歡。在劇場裡,舞台上發生的事情跟觀眾之間是沒有距離的,也就是說你們在寫一些非常引人入勝(engaged)及令人著迷(fascinated)的劇本,也許是關於文化政治(cultural politics),也許是關於一次情感(emotional)或情境(situation)的旅程。但我認為這是絕對正確的方向,戲劇文本必須具有持續性(sustainability),你不能猶疑或空洞(vague),這是一個很好的目標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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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前言
在憤怒和直面之間
專題文章
理解馬丁.昆普的兩條進路——評昆普的五部作品
為劇場注射革命文字:馬丁.昆普
倫敦馬丁.昆普戲劇研討會
破壞的極致——介紹及評論馬丁.昆普新戲《活在快樂共和國》
語言本身就是行動 ——專訪馬丁.昆普( Martin Crimp)
轉載文章
從缺席了的主角開始
最強烈的不安才是關鍵——昆普訪談
劇作
劇本選段: 幹掉她(Attempts on her Life)
石頭吞噬了心——昆普的《鄉下》
望不穿的都城——昆普的《城市》
參考資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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